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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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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“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鎖開。

暗塵隨馬去,明月逐人來。

游妓皆秾李,行歌盡落梅。

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”

正月十五的晚上本該是熱鬧的……然而火樹銀花,人山人海,那是昔年的情景……日本人不是金吾子,正月十五夜晚的盤查,遠比平日更加嚴密。

楊慕次站在鏡前,仔細地打理著自己的著裝。

身後一個深沈的聲音響起,“阿次,你要小心。”

楊慕次按在紐扣上的手突然僵住了,他聽到兄長聲音中的一絲悲戚。就在今天,淺野給他們帶來了榮升被捕的消息,甚至更加不幸,淮海路的共_產國際據點被日本人連根拔起。

這預示著什麽?

1940年的戰火依然在延續,楊慕次不信神佛,卻忍不住在心底祈求,如果天上真的有神祇,可不可以給他、給他的國家,更多的一點時間?

上海地下黨組織岌岌可危,這是淺野向他們發出的警告。但是他什麽都不能做,今晚,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務。

楊慕次一言不發,看著鏡中一模一樣的兩張臉。

楊慕初喜怒深藏的面具之下,別人或許分辨不出任何情緒變化,但他熟悉他的每一絲眼神,就像熟悉自己。

“阿次,你要小心。”

又是一句,楊慕次心痛地無以覆加。他驀地轉身,握住楊慕初的手。

“大哥,阿次一定平安回來。”

“日本人還沒有與蘇聯撕破臉,共產國際……暫時不會有事的。”

這種空白無力的說辭,楊慕次自己也不信。

“我知道,你一定要小心。”楊慕初的眼底漆黑平靜,如同凝練的深夜,無波,無痕,無動於衷……

“瀧澤大佐,怎麽是你?”

楊慕次等到了他要等的人,卻甚是驚奇,按照他與鈴木清夫的約定,兩人合作走私倒賣這批軍火,收入五五分成。於鈴木清夫而言,這本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。他在楊氏有暗股,楊慕初提出要求,他也不好拒絕。

只是楊慕次沒想到他派來的人是瀧澤久保,楊慕次心念一動,鈴木清夫想要試探什麽?

瀧澤久保向他一低頭,十分禮貌地說:“楊先生,你好!”

楊慕次挽著程謙悅,說:“瀧澤大佐,你好!”

程謙悅穿著暗紅色的洋裝套裙,整個人被一種空靈的美感包圍,她一顰一笑,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。

“這位是?”

“漕幫大當家程老爺子的獨女,也是這批軍火的下家。”

瀧澤久保會意地點頭,看來楊家是急重視這批軍火的。雖為亂世之中,不論是楊家還是漕幫,生意總還是要做的。

“只要不與皇軍為敵,在中國的地盤上,他們殺人放火,都沒有關系。”

瀧澤久保想到鈴木清夫的話,忍不住探究,他一定是看出了什麽,這批軍火必然是誘餌。他想提醒楊慕次,可是程謙悅……瀧澤久保又看了程謙悅一眼,這個女人和籠罩在她身上的神秘感,令他一陣陣膽寒,瀧澤久保把已到口邊的話又吞了回去。

有了特高課的傾力合作,楊家的貨車順利地開出了上海。鈴木清夫一字一句聽著山本的回報,笑意更深。

“你不問問我,為什麽要派瀧澤君去?”

山本略做思考,回話道:“既然榮升被捕的消息是淺野洩露給楊慕初的,那麽瀧澤君應該是無辜的?”

“淺野三郎沒有招認自己是共_產黨啊!”

山本笑道:“傻子才會承認自己是共_產黨”。

“那你覺得淺野君傻嗎?”

“不,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。”

“能讓楊慕初看重的人,自然不傻。所以他咬著牙不招供,我們也無可奈何。”

山本看到鈴木清夫神色中的無奈,不解道:“連您也沒有辦法嗎?”

鈴木清夫長嘆一聲,似是無奈,似是解脫,喃喃自語:“軍人和政客總存在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聯系,尤其是在我們的國家,來自一個家族的政治壓力甚至可以摧毀一個領袖。山本君,你懂嗎?”

山本怎麽會不懂,鈴木清夫是在擔心淺野家族的反撲,除非他拿出足夠的證據證明淺野三郎是共_產黨。他十分苦惱,或許直接將人交給軍事法庭算了……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,鈴木示意山本接起電話。

“是,我是,按指示辦。”

簡單的幾句應答,山本放下電話,向鈴木清夫回報:“白貓密電,蛇已經出洞了。”

“蛇在冬天出洞,可不是什麽好兆頭。”

“可我並不這麽認為。”

“說說看。”

“餓極了,總要出洞覓食的。”

山本詭秘地一笑,白貓帶給他的消息,真是太好了。

鈴木清夫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來,盯著他問:“既然蛇出洞了,你的網準備好了嗎?”

“您放心。”

“但願你的白貓嗅覺足夠靈敏,不要給我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。”

“是!”

山本挺直身形,立正回答。

“將軍閣下!”

“你還有什麽問題嗎?”

“如果事實證明瀧澤君和楊慕次是共_黨,我們怎麽做?”

“你不明白怎麽做嗎?”

山本低下了頭,暗怪自己急功近利了。即便是要除掉瀧澤久保與楊慕次,也不能著急在一時。山本收起自己的心思,然而他不知道,他心中熱切的渴望早已落在了鈴木清夫眼底。

“你不要重蹈覆轍。”

“啊,您說什麽?”

山本眼中的迷茫一閃而過,無形的壓力將他牢牢束縛住,迫使他擡頭看著鈴木清夫。“將軍閣下,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

“如果你執著於為你哥哥報仇的話,我想,你不適合留在這裏。”

“這是您把我冷藏於黑暗之中的原因嗎,鈴木叔叔?”山本鼓足勇氣問出了這句話,然後靜靜等待鈴木清夫的回答。

“特工本來就是行走於黑暗之中的人,你只是比他們做得更加徹底而已。光明和黑暗永遠不會是孤立的存在,如果你的眼睛被仇恨蒙蔽住,你將什麽都看不到。”

鈴木清夫不知道自己這番充滿哲理的勸誡有沒有起到作用,他最終命令了一句:“告訴白貓,不管他們兩人是不是共_黨,這兩個人都不能殺,給我活著帶回上海。”

1940年2月,蘇南寧鎮山脈。

鎮江是個民風淳樸的古城,面積不大,人口也不多。楊慕次與瀧澤久保運送軍火到此,等待著所謂的漕幫當家前來接收。漕幫自明清以來,半官半民,維持江南漕運近六百年,到得如今民生雕敝,也淪落如普通幫會一般,靠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維持生計。

鎮江沒有什麽像樣的飯店,楊慕次一行人便包了一個尚算清凈的小旅店。楊慕次和程謙悅商量著租了一個夏日裏存糧的倉庫,用來安置那批軍火,瀧澤久保看著兩人煞有介事地低低私語,心照不宣地一笑。

一路同行,瀧澤久保對於程謙悅的好奇又多了一層。這個女人看似安靜,但是他能感受到那種平靜之下暗藏著的暗流。今天是公歷二月二十號,正是那批軍火交接的日子。

這些天他們始終也沒有發現鈴木清夫的眼線,難道他的猜測是錯的?這座小城很平靜,包括駐守在這裏的一個日軍聯隊和當地的偽軍在內,一切都太平靜了。

平靜地可怕。

不好的預感在他心裏開始蔓延,像初春裏瘋狂生長的野草,牽扯地到處都是。他渴望一場火徹底燃燒,燒掉眼前一切迷障……

然而楊慕次的表現比周遭一切更加平靜,盡管今天是接頭的日子。

清晨,他在旅店旁邊的小吃店要了一碗餛飩,慢騰騰地吃了。

中午,他命手下去買了兩條河魚回來,找店主拿豆豉油蒸了,午餐極為豐盛。

現在是傍晚,楊慕次依舊不動聲色。眼看暮色四合,他套上自己平素穿的那件皮衣,走到程謙悅的房間門口,敲了敲門。

出乎意料的是,房中並沒有人應答。

楊慕次轉身,忽然看見程謙悅正直直地立在他身後。

“你去哪裏了?”

他的眉目中帶著明顯的不悅,但是他們二人沒有上下級關系,他很想向她重覆一遍組織紀律,卻覺得自己有點可笑。

程謙悅揚了揚手中的東西,淡淡地說:“去買點東西,明天我們就走了,買點特產帶回去。”

楊慕次註意到她手裏拿著的一罐鎮江香醋,果真是買特產去了。他沒有多說什麽,一直在暗地裏跟著程謙悅的瀧澤久保也沒有說什麽。

晚上八時許,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人夾著呼嘯的寒風,走進了旅店。

“先生找人嗎?”

一個小夥計戀戀不舍地從火爐邊離開,打著呵欠問來人。

“哦哦,請問上海來的楊老板在不在這裏?”

“在的,在的,您稍等啊!”

聽說是來找那位財神爺的,小夥計不敢怠慢,急忙轉身跑進去通報。不多時楊慕次便走出來了,他身後跟著程謙悅,瀧澤久保沒有出現,鈴木清夫給他的任務只是確保軍火順利到達目的地,在這場交易中,他充其量只是一個保駕護航的角色。

“俞老板,讓您久等了!”

來人叫俞寒,是蘇南新四軍抗日支隊的政委,也是這批軍火要交送的對象。

“聽說您從上海帶來了大量的杭綢?”

“貨是不少,只是不知道花樣您是否中意?”

確認無誤後,俞寒激動地握住楊慕次的手說:“飄風同志,你們辛苦了!”

“俞政委,還是先把東西運走吧,免得夜長夢多,不知道我們的同志來了幾位?”

“我帶了十個人來,現在去倉庫吧。”

俞寒是偽裝成前來販糧的商人進城的,他們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將軍火搬上車,蓋上蓋板後,又在上面鋪了一層綢緞,爾後幾十袋大米作為偽裝,所有的事情都在黑夜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。

第二日清晨,俞寒等人準備出城。楊慕次生恐最後關頭功虧一簣,執意叫上瀧澤久保做通行證。

“飄風同志,飛雪同志,這次太謝謝你們了!”

“俞政委不用客氣,我們也是完成組織上交付的任務。”

楊慕次的態度雖然有些疏離,俞寒並不在意,畢竟楊慕次冒險將軍火送到了他手中,對他而言,便是雪中送炭了。

“趁著日本人沒有警覺,你們快點離開吧。”

楊慕次話音剛落,突然間腦後一涼,他的右手下意識地向腰間摸去。

“別動!”

身後傳來的是程謙悅冰冷的聲音,“楊先生,或者是共_黨的飄風同志?我勸你不要動,你不妨試試,是你的手快,還是我的槍快。”

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諸人不知所措,楊慕次知道自己,甚至是自己的組織已經掉入了鈴木清夫的陷阱裏,他一動不動,等待著程謙悅下一步的動作。

在他們身後不遠處,瀧澤久保十分從容地看著這一切,仿佛一場很不錯的皮影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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